“把她安葬了吧。”云屹轻声说着,试图把章显儿挪开。
这一下好似捅了马蜂窝,章显儿陡然扭头,凶狠的看向云屹,眼神之中充斥着无穷的仇恨。
她声音沙哑,却恨意绵绵:“是你杀了我娘亲!是你!你这个恶人,杀我娘亲的大恶人!你赔我娘亲,赔我娘亲……”
云屹不想多说什么,唯留沉默。
他强自把章显儿拎起来,放置在一边。随后,抱起毒幺正准备去将其安葬。
忽然,他的目光落在了毒幺的腰间,原本在毒幺腰部挂着的几个饰物不见了。
他眉头微皱,居然把这件事给疏忽了。毒幺是修士,修士用以自己存储东西的物件,叫储玉。储玉之中多半有毒幺的积藏。
云屹被炼活儡,自知身无元气,虽无法打开储玉,但也绝不允许其落入别人之手。哪怕是她的女儿。
云屹抱着毒幺,走到深坑前,将毒幺慢慢放入其中,开始填土掩埋,眼睛却不时瞟向章显儿。
一座小小的坟茔堆了起来,没有墓碑,云屹想找一个替代品,却找不到,只得作罢。
处理完这些,他走到章显儿面前,语气平静道:“我不想难为你,拿出来吧。”
章显儿心知云屹指的是什么,顿时,就像被踩中了尾巴的小猫,变得怒不可遏:“这是娘亲的遗物,该是我的,你休想让我给你!”
云屹懒得再和她纠缠,猛地探手向前,锁住章显儿的双臂。然后腾出手来,在其衣襟口袋里取出一块有着吊绳,呈外方内圆的方形玉块,和两个金银交织的小布袋。
章显儿不依不饶,破口大骂道:“你这个恶人,不得好死,我父亲一定会给娘亲报仇,你等着!我要让父亲将你大卸八块……”
云屹听着心烦,本已将她松开,耳闻其不停聒噪,又突然凶狠地掐住章显儿的脖子,将她轻易提起,冷冰冰道:“别逼我杀了你。”
小姑娘眼神畏缩了一下,随即,又变得无比仇恨起来。云屹无心与她为难,放开她,独自走向了远处。
五骨别居依山而建,在东面位置,有一座不是太高的小山丘,就在骨屋的侧位。
云屹缓步登上这座不足三丈高的小山丘,举目四望。
入目处,尽是一片阴沉之景。他心怀怆然,一时间,思绪万千,只觉得胸中郁气难平,猛地长啸一声!
声传四野,久久不绝。
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;想到了自己如今这副人不人,鬼不鬼,不敢示人的丑陋面容;想到了自己可能朝夕不保的处境。
他身如不系之舟,心飘不知何处寄,想到了很多,很多。
那曾经的一幕幕,毒幺,辛川宇,章显儿,杜存,姐姐,他的家人……他那快已忘却的目标。
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?
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。
穷且益坚,不失青云之志!
心有戚戚然,也只是片刻的心绪波动。像他这样的人,没有自保之力下,终究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多。
思潮来的快,去的也快。这一声长啸,多少泄掉了些他多日来的阴翳。
心情略略平复下来之后,云屹没有过多的继续在小丘上停留,也没有过多的再去感慨些什么。
多年以来养成的小心谨慎的习惯,不允许他在此时去萌生太多的伤怀。
况且,他现在也是一团乱麻,要做的事还有很多,在目前这种不稳定的环境下,随时都会有危机到来。留给他的时间,并没有多少。
下了小丘,云屹没有止步,而是打算从前到后,仔仔细细的将这一整片地方转个遍。
前些时日受制于人,他没有时间,更没有机会去了解五骨别居的这片地形。对周遭的一切,脑海中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,根本谈不上熟悉。
从军几载,他在兵营里任过几年的斥候。
斥候乃军中编制,主要负责侦察敌情与反敌方侦察,性质便是机动灵活的侦察兵。
由于驻扎虎跃关内的军士几年前草创,虽说凭借地理优势堪堪挡住了埃羯国的进攻,然而只能固守甘州,却始终不得寸进,无法将宁州重新夺回。
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,几年前风岐国从各地抽调兵员,人数少且杂。虽从当地继续招募士兵,更有一年的双饷制度实行。
然而,面对埃羯国最初一两年的狂猛进攻,虎跃关前的军士死亡数直线上升,军士伤亡惨重,兵员填补不足。
云屹犹记得他最初和杜存等来投军时,虎跃关下战况的惨烈程度。
尸身累累如山积,血迹斑斑似水流。
埃羯顿兵于雄关下,风岐却也几乎将原先各地抽调来的老底子打光。招募的速度赶不上士兵战死的速度。有段时日,更是严重到几乎青黄不接的地步。
若不是武威大将军焦百韬威望甚高,指挥得当,又雄踞险关,调度有方。军情也许会更加严峻。
铁打的营盘,流水的兵。兵源短缺时,一个人要顶两个,甚至三个人来用。这也导致与别处相比,虎跃关军营里的分工无法做到太过细致精分。
所以云屹这样的斥候,很多时候便需要尽可能的向多面去发展,做的也不仅仅是表面侦察敌情那么简单。
如在出关时,他同时也要到战地附近打探消息。也可能深入到敌后方,未雨绸缪,关于敌方的地形地貌和地理环境,包括饮用水源,在哪里又有可行的道路,画成军事地图,以备将来留用。
且斥候对战斗和武器的掌握要强于其他普通地境士的士兵,还要十分善于隐藏。
斥候这一职事,作为军中的耳目,危险性可谓极高。
寻常刺探也就罢了,如果要深入敌境,细致打探到敌军的机密,如盗取重要文件,危险程度又更甚之。
而这对斥候来说,几乎是常事。一名合格的斥候,往往身兼数要,在紧急情况下,甚至还会与敌人遭遇短兵相接。
胆大心细,谨慎果决,手底本事过硬,这都是形势下合格斥候必须有的特质。
云屹从入军开始,便一直混迹于斥候营中。他不是地境士,却有特殊本领傍身,等闲也多半能应付下来。
只是有了这个弱项,他的行事,一向也只能尽量偏向于以取巧为主。
虽说比寻常斥候要幸运些,也多些生存的机会。
然而,即便如此,只要有军务,往来刺探敌情,各种各样的危险从没少遇到过,有时性命之忧也属寻常。
几年下来,身披大大小小的创伤,具体有多少,连他都无法细数。
这段亲身磨砺,凶险处不比当初开天门,远遁忻罗城,及后来坐户等等少半分。然而,也正是这几年的铁血历程,着实让他有了长足的成长。
远的不说,单在处理与应对各种突发事故上,机变沉稳就不可同日而语。尤其在涉及自身的危机敏感时,有些习惯更是早已养成。
如果是在没有从军前遇到毒幺,云屹可以想见,以毒幺的精明狠辣,恐怕他在刚被捉住时,就会难免进退失据,以致性命难保。
在那种情况下,毒幺若杀他,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。只要云屹的反应慢上几分,他的下场不言自明。
如果不是他见惯危机,心志异于常人,他又哪会镇定于内,谨慎于外,勉强拖延如此长的时间,苟活到现在。
而今,基于自己的处境,他需要做的,就是提早对周围的环境了然于心。
五骨别居明面上的占地并没有多少,在云屹看来,除了眼前并排的几间骨屋,和前面的空地,以及左侧屋边的一处种植着不少色泽暗涩的奇花花圃。
其余,就什么也没有了。但,云屹知道,这只是肉眼能看到的一切。
骨屋依山而建,后面这座山,半山腰掩在阴沉沉的雾里,难以知其高度。
此地好似一个囚牢,无尽的灰雾遮挡,视野狭暗,不见阳光。
云屹走走停停,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。他边走边四处打量,眼睛淡漠的扫视着。
不大的地方,很快就查探了一番。前方不远处,便是灰雾遮盖之处。
其实,从远处看,他现在就身处灰雾之中,只是相比前方浓郁无比的雾气,骨屋及面前的空地上,就显得稀薄了很多。
想了想,云屹一转身,向之前辛川宇逃遁的方向走去。
那个方位,也正是毒幺虏他到此时所经之处。如果有出口,想必也该是在那一方向。
云屹脚步飞快,刚走出七八丈远,视线便开始有了轻微的模糊。
他止住身形,向后望去,身后的骨屋已变得若隐若现。
云屹赶忙折身回返,看着骨屋逐渐清晰起来,他这才停下脚步,暗自沉思起来:“除却后面的那座不知名山峰,骨屋其余三个方位皆是灰雾弥漫。如若所料不错,这灰雾乃是五骨别居的护阵所致,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。当然,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,比如地形因素。”
毒幺活着的时候,这座护阵由毒幺来操控。当时派他出来,虽然告诉了他入阵之法,以便牵制辛川宇,留出时间,供其炼制伪妖。
如今毒幺已身死,虽然护阵看似对外不对内,然而,云屹对于护阵所知,连皮毛都算不上。
他不敢保证先前的入阵之法,不会触动护阵,这样的可能性虽小,但不是没有。
此时的五骨别居,只能靠他自己来慢慢摸索。因此,他必须多加几分小心。